徐虹雨
如果,文山書院前的那兩棵小松樹還在,有一千多個四季輪回了。只是,它們早已不存。松風、松影永遠定格在詩人所寫《書院二小松》的詩行里:“一雙幽色出凡塵,數粒秋煙二尺鱗。從此靜窗聞細韻,琴聲長伴讀書人。”靜讀其文,我仿佛看見詩人于靜寂書窗,手持書卷;仿佛聽見窗內琴聲清淺,窗外松韻如風。
千年之后,我循著這詩韻、這聲音,回到故鄉常德澧縣,尋千年書院,聽千年書聲。
我驚訝地發現,年少時期的我,曾一遍遍走過文山書院的遺址,那是我從家去小學學堂的必經之路。存世近400年的文山書院早已不存,書院遺址附近高樓林立,更多的居民如我以及我的父母一樣,所知曉的是“仙眠洲”這個地名,以及八仙中的呂洞賓趁著酒興越過茫茫八百里洞庭湖來到澧州醉臥河洲的故事。在多年時光里,我還不知文山書院,不知李群玉。
文山書院,曾是晚唐著名詩人李群玉的讀書之所。李群玉,號文山,澧州人。書院是由李群玉最初棲居的“水竹居”擴建的。該書院是環洞庭湖地區最早的書院,清末民初澧州文人周春華曾為文山書院撰寫楹聯一副:“漠地擁高臺,過仙洲第二灘,平分片席吟風月;晚唐多秀才,讀石室五千卷,別有新詩上相臺。”我們可以從楹聯窺見文山書院的規格不一般。周春華未曾見過文山書院,也許聽過,或是書里見過。
文山書院,唐朝詩人杜牧曾來過。公元827年,殿中駙馬都尉杜悰任澧州刺史。同年,杜牧來澧探訪駙馬堂兄,與李群玉一見如故。此時正擔任杜府塾師的澧州布衣詩人李宣古,是李群玉的堂兄,也深得杜悰和岐陽公主器重,李宣古與李群玉便一起陪同杜牧,沅澧采風,洞庭暢游。遙想當年,兩位詩人詩酒唱和,何其風雅。
杜牧欽佩李群玉才氣,勸他參加科舉考試,并寫了一首《送李群玉赴舉》:“故人別來面如雪,一榻拂云秋影中。玉白花紅三百首,五陵誰唱與春風。”杜牧用“面如雪”稱贊李群玉英俊灑脫的外表,并用“一榻拂云”典故夸獎李群玉品性高潔。典出《后漢書·陳蕃傳》,當時有一名叫周璆的隱士,先后幾位郡守招他出山,都不應命,唯獨陳蕃能將其招出。陳蕃恭請周璆,專門為他置了一把榻椅,將其抬走,以示誠意與恭敬。杜牧還設想李群玉到達京城之后技壓群芳,整個京城將無人能與之唱和。
在杜牧的鼓勵下,自稱“本不將心掛名利,亦無情意在樊籠”的李群玉終于走出書院,奔赴科考之路。李群玉清才曠逸,想必當年的他是如何的信心滿滿。
杜牧不會想到,“群玉詩名冠李唐”的絕世才子會遭遇科考落第。李群玉也異常驚訝,以至游歷荊州之時,滿懷沮喪寫下《登章華樓》:“楚子故宮地,蒼然云水秋。我來覽從事,落景空生愁。伯業沒荊棘,雄圖成古丘。沈吟問鼎語,但見東波流。征鴻引鄉心,一去何悠悠。晴湖碧云晚,暝色空高樓。迢遞趨遠嶠,微茫入孤舟。空路不堪望,西風白浪稠。”詩歌中,李群玉抒羈旅之愁,更抒人生坎坷之苦。
經歷一次落榜后,李群玉不再參加科考,他回到澧州,與堂兄李宣古在文山書院教書。
公元830年,杜悰奉調入朝后,其子裔林、儒林繼續留在澧州求學,兩個兒子均考中進士,文山書院名聲大振。數年后,杜悰官至宰相,他積極支持書院進一步發展,文山書院成為澧州最高學府。
因培養出兩名進士,李宣古聲譽鵲起,遠傳朝野。在杜牧等人的勸說下,李宣古于會昌三年(843年)參加科考,一戰高中“盧肇榜進士”,再考又中“宏辭科”,取得了做官的資格。但晚唐社會政治的腐敗,讓李宣古徹底失望,他回到仙眠洲,從此不再過問功名。他在詩文《張為主客圖》中寫道:“冉冉池上煙,盈盈池上柳。生貴非道傍,不斷行人手。”他為池上之柳感到慶幸,因為不是生長在路邊而未被人折斷,同時又以柳樹喻人,感慨人生如柳當道,易為人傷,人若顯達,也難免不測。
李群玉卻難以完全做到“本不將心掛名利”。他寄希望于唐宣宗,46歲時,他離開文山書院,徒步前往長安,以山野村民的身份向唐宣宗獻詩三百首。唐宣宗稱贊“所進詩歌,異常高雅”,賜以詩人“錦彩器物”。不久,皇帝授予他“弘文館校書郎”。只是,他直言官場腐敗,受人誣害,任官四年后,銜冤歸鄉,苦悶而逝。
也不知,杜牧是否后悔當年力勸李群玉參加科考博取功名,李宣古又是否曾勸說他看淡功名。這些歷史的細節,都因時間的流逝而湮滅。
一千多年后,他們三人相聚在常德詩墻。在全國最長的詩書畫刻藝術墻上,在“蘭芷風華”篇章,刻寫著杜牧的《送李群玉赴舉》、李群玉的《登章華樓》、李宣古的《張為主客圖》。刻寫著詩文的石碑靜寂無聲。立于碑前,我卻仿佛聽見了文山書院的瑯瑯書聲和裊裊琴音,它們與不遠處沅江的濤聲一起,跌落在歷史的長河里,逐漸又歸于平靜。
責編:歐小雷
一審:歐小雷
二審:印奕帆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