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清紅
初識黃亞洲老師,是在2014年秘魯的第34屆世界詩人大會期間。一群人剛踏入馬丘比丘云霧,團長吆喝合影,黃老師手中A4白紙已落滿字跡——詩兩首,像印加古城墻縫生長出來的綠植,帶著安第斯山脈特有的新鮮墨香。
黃亞洲老師的快絕非草率,而是他的詩心異常敏銳。世間的光影、聲響、溫度,稍一觸碰,便能在他筆下炸開成句。
后得知,黃亞洲辦著“亞洲學堂”,雖遠在杭州,但我軟磨硬泡,竟真的成了他門下弟子。學堂分文不收,我揣著兩瓶好酒作拜師禮,轉眼被另一個遠道而來的冷師兄背包吞沒,倒是那包湘蓮,在老師黃亞洲掌心焐了焐,收下了——后來才懂,這恰似他的為人:拒浮華,納本真。
課堂從無虛言。每季一次,半日時光。學員的詩文攤在桌上,人手一份。炮聲隆隆,大家都是來討批評的。初級學員先評,中級、高級再議,最后他來收尾。像場文字解剖課,初級學員的刀鋒尚顯滯澀,到他手中便成了柳葉刀,剖開皮相直指魂魄。當時我們臉上或許發燙,可等那點虛浮的面子碎了,撿起來的,才是作品真正該有的筋骨。就像他每天舉薦更新的微信公眾號《每日黃詩》專欄,不論作者身份,只認文字優劣,只要有動人的真,都會被他捧到聚光燈下。
2020年,我主編湘潭女作家們的《湘女夢》詩叢,請黃老師作序。他沒半分猶豫,不多時就寫好了序言《湘女有夢在文學》:“此番亮相,確有湘女的風度與力度,颯颯有聲……”字里行間,帶著對后輩的提攜。
次年《湘女夢》詩叢首發,他又一口應下,攜一眾弟子赴湘助陣。來一次不容易,每一分鐘都填得十分充沛。行李未卸,我們先去齊白石紀念館、秋瑾故居轉了一圈,他的靈感比腳步快,一邊走在齊白石紀念館內,一邊就用手機語音輕聲錄寫:“一方星斗,自然就應當出生于星斗塘,太合乎邏輯了!”“這顆星斗,其實是一顆自帶發動機的流星。他八年遠游,五出五歸,以湘潭為圓心,畫了一個大圈。他把半個中國的奇花異草,以及蟹啊,蝦啊,都圈養在他的半徑之內;他甚至認為一跳一跳的蝦,就是這顆星球的心臟……”
旁人還在廊下漫游,他的詩已經乘著網絡飛了出去。
首發式在湖南科技大學舉行。他揭幕、講話,晚上,又開了場詩歌講座《詩歌寫作的幾個關鍵詞》。次日上午,在湘潭市委宣傳部舉辦的“碧泉講壇”上,他講解“《中流擊水》與紅船精神”,面對新湖南客戶端、湘潭電視臺的鏡頭,他侃侃而談,帶著詩的韻律。
下午一點半,移師湘潭的這一季“亞洲學堂”嚴肅開課,學堂眾弟子以及湘潭女作協理事匯聚一堂,先照例針對各自新作“互相炮轟”,仔細切磋,然后共享黃老師中肯的講學與批評。茶歇空隙,每有“粉絲”請他合影,他就移步過來,笑得心誠坦蕩;還有請他題字的,他也都笑吟吟奉上他特有的“黃體”藝術,絲毫不“端”。
其實,黃老師年過七旬,來湘潭攏共25個小時,一直馬不停蹄。我也不忍心他那么辛苦,但他一如上了發條的鐘,活成了詩句躍動的樣子——把人生調成二倍速,連衰老都追不上他——他身形頎長,走路帶風,說話如鐘,一日兩頓,不喝應酬的酒,大事小事,運籌帷幄,激情應對。
顯然,時間于他,不是用來消磨的,而是用來追趕靈感的。
他對漢語詩歌寫作,也是一種刻進骨血的狂熱。他創立的“杭州市黃亞洲詩歌發展基金會”,連續七年開展“黃亞洲行吟詩歌獎國際大賽”,僅去年就有3900余人參加,6000首詩,但最后只評出16位幸運兒。他還積極組織、參與博鰲國際詩歌節、國際詩人筆會,把漢語詩歌的種子撒向更廣闊的天地。
今年八月初,國際詩人筆會中國分會在湖北安陸成立,他的即席講話《向偉大的漢語詩歌致敬》,其跳動的詩心打動著每一位詩人:“……我們是為詩而存在的,是為漢文詩歌寫作而存在的,是為方塊字的千奇百怪的組合與魔方的種種可能性,而存在的!”
話音落時,掌聲如雷,像雨前的雷鳴,滾過整個會場。我上前獻花,擁抱他,致敬一個偉大的漢語詩歌實踐者、培育者、引領者。
安陸安排了半日采風,他歘歘寫詩三首,每首都有亮眼的詩眼,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星。翌日上午我們逛安陸濕地,他在群里發現了我們的蹤跡,問,“遠嗎,還在濕地嗎?”而我們已趕到李白銅像處合影了。他便獨自冒著酷暑打車,來到我們剛剛離開的“府河國家濕地公園”,不過20分鐘吧,他的微信朋友圈已發了新篇:《安陸,府河國家濕地公園》。
我望著那幾行字,望著這清晰的陽光切片,忽然想起初見時他筆下的詩——原來這么多年,他始終是那道閃電——快得讓人驚嘆,卻又總能在時光里,刻下最亮的痕。
這就是我的老師黃亞洲,他與時間量子糾纏:他拼命追趕時間,時間也拼命追趕著他。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黃亞洲,曾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現任中國電影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影視委員會副主任)
責編:歐小雷
一審:歐小雷
二審:印奕帆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